土门记事
2016-06-03 09:58:43   来源:   作者: 刘作芳

    那年中师毕业,一肩挎起潦草的行囊,一肩扛起乌蒙大地的殷殷重托,走向命运的归宿,走向施展才力的舞台,走向土门小学。
 
 
    先前就曾听出道早些的师兄师姐们讲,牛寨土门子小学是本乡条件最为艰苦的公办学校。果然不虚,从乡场上开始,三个多小时的翻山涉水,疲惫不堪的下午时分,在两位前几届师兄的接应引领下,我和另一位分配到土门学校的同门师兄便来到了土门小学。举目四望,四围皆山,山岭之上郁郁苍苍,虽至孟秋时节,草木长势依然旺盛,仅仅是比夏日多了一份成熟,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实感。村落中林林总总散住着十多户人家。学校处在一个峁埂上,三间木结构串架房,各间下半部分都用木板装了一截板壁,上面一直到房顶都是用竹篾编织的龇牙裂嘴的竹壁,风可以自由地钻进逛出。五间教室狭窄简陋,隔音不力,干扰性很强,其他教师都是教走学的,住校的只有我们俩。厨房在堂屋那间教室的旯旮里,垒起几砣石头,一口底面被柴火烟熏得黢黑并结了厚厚的一层锅烟煤。
    清晨的时光被打发在紧张忙乱的晨炊中,烧柴火做饭可不是享受,要时时守候在灶门前,添加柴禾,拨空火心,掌握火候分寸,两个男子汉做饭也手忙脚乱,饭菜中时时有柴灰碎屑的影子,一顿饭还没做好,自己却成了花眉戏脸的灵观了。学生见了自然又是要大笑一把的。要知道,小学高年级学生们在家中烧柴火做饭可人人是行家里手啊!四、五年级(其时为五年制小学)两个班的所有科目的教学我俩承包了,每天加上早读四、五节课,感觉挺疲累。乡村里民风纯朴,乡民们待人十分和善友好,孩子们也天真可爱童趣十足,师生关系极易相处,学生对老师敬若神灵,总以为老师具有无所不能的万般神通,老师的话就是圣旨,比家长的管用得多。老师课堂上的一言一行都是自己效仿的蓝本,老师能撑起的空间比海天还要大。同学们虽因山村封闭见识极其有限,尽管每天放学回家还要上坡下地割猪草办牛草打柴或是扛上锄头背上背篼和大人们一道在地里忙活,但他们学习起来都积极刻苦,奋力拼搏。一放学同学们向四面八方作鸟兽散之后,校园便顿时空旷哑静下来,我们便只得与青山为伍,与孤寂作伴,便又开始了筹备午餐的事宜。作业每天都堆积如山,饭后便开始批阅作业或备课,晚上,煤油灯闪烁不定的微光中,作业备课任务被慢慢完成,第二天清晨,吐出的痰像黑炭砣,鼻孔里沾染着黑色粘状物,洗脸毛巾上也布满大大小小的黑斑,染色不均,深浅不一,鼻孔成了黑色的染缸?那些没点上电灯的乡民们至今也还在享受着这种享受了成百上千年的礼遇。
    三九天寒,偶降霜雪,地冻天冷,上课时师生们都瑟瑟发抖,便萌生了对炭火的向往,于是便发动三—五年级的三体同学背煤炭去,起早贪黑一天也只能背一次。那是个无雨潮润的日子,三个班加上老师共80多人,在坡险路陡中翻山下岭走两三个小时,到柏树煤厂已经疲累不堪,吩咐同学们不要逞能,不要为了挣表现而多背,以免中途出事或是累跨了身体,背东西走路,越走越感到沉重,真担心同学们吃不消,幸好同学们都是在农村练就了背挑扛拿的过硬本领的,虽经历了许多小插曲,接近傍晚时分,悉数都到了学校,人人都精疲力竭,犹似冬天的蔫茄……
 
 
  
    那段经历,有劳累之苦,也有许多乐趣相伴。
    时至深秋,大地流金,满山色彩绚丽,一应山肴野蔌都业已成熟,板栗、转栗竞相揸口脱落出油亮的核儿,山荔枝、八月瓜、酸桃等浆果可直接采食。山柿子、弥猴桃摘回家中经过一段时日的封存就可食用,不管何种野味,都鲜美可口,另是一番风味。
    土门老乡们特别热情喜客, 善良耿直。随时吩咐子女为我们送来新鲜的蔬菜和瓜果,我们随时能享受到乡民们辛苦耕种出来的佳肴时鲜,以及随之而来的雪中送炭般的热情、温暖。主动的或被动的,我们和乡民们的交往,谈话便多了起来,加深了对农村农民老乡的了解。一到老乡家中,一粗碗白干(烧酒)便递了过来,大家边侃边喝“转转会”,谈生产、也谈收成,散吹家里长家里短,也散吹政治风云,说孩子们的学业,也说子女的培养,酒碗在人们手中转了几个轮回,酒浅了,脸上发烫了,耳根发烧了,两个腮帮子染上了红霞,而我们的谈资却越来越丰富,古今中外,天南海北的狂侃猛吹,直至酒足饭饱,还余兴未尽。这种场面的产生,有时是我们主动去家访,有时是学生生拉活拽不去誓不罢休的苦耗“逼”着去的,无论何种情况,老乡们一样的热情,把我们当作贵客上宾看待,使我们享受到了贵宾般的礼遇。真有受宠若惊之感。寒冬腊月里,老乡们宰过年猪,就又要邀老师们去吃“刨汤”,似乎只有如此方能显 出对老师们的敬重,对知识的尊重。那年冬天,不慎寒气攻心,得了重感冒,浑身酸软发冷,就一直住在学校近邻的张运波先生家,他会中医术,两副药吃过之后,我的病情就稍有好转,经过他们精心的照顾和关怀调理下,三两天后我就恢复了元气。现在回想起来,也老觉得亏欠他们家的太多。前段时间偶然碰到张先生,问及子女,说都乐有其业,自食其力,心里自然宽慰了许多,他还在行医治病救人,惠及乡里乡外。
    有这等纯正的民风,有这等 尊师重教的风尚,我们又有何理由不卖力教学呢?有何理由不倾己所学来培养老乡们的子女呢?
    冬季里,寒风萧萧,落木铺满树林里黑色的沃土。这时节,鸟儿们此山呼、彼山应,叫得十分欢畅。家住土门的一个同学何占权课余时便带我们去捕画眉鸟。有时用网子,有时用马尾拴的惹子,捕得母的便放飞大自然,因为它只能叫一种声音,实在让人恭维不起来,捕到公的便以笼养之,其声音婉转清脆悦耳,乐感特别强,十分惹人喜爱。
    第二年的春暖花开时节,春耕忙忙,学生也由于家务忙而来去匆匆,我们也时常主动到学生中去帮忙耕种,农村那些锄、耙、背、挑、扛、拿各种把式,对于出身农村的我来说,是非常熟悉的,农活上的十八般武艺,我自觉还是精通得八、九不离十。记得一次来到桐梓湾龙家,正赶上他们家在高坡播种玉米,于是妇女孩子们或打窝下种,或丢灰、覆盖。我和几个男子汉就负责挑粪倒粪。大家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天阴路滑,须特别小心,否则一跤摔下去就会弄个人,两手空空,粪桶也会从高坡滚入沟底摔得粉身碎骨。路程不短,换好几次肩才能到达。八九挑粪过后,总算大功告成,当然免不了几天的浑身酸疼,但一想,很值:既帮了农忙,又磨练了自己,还混了伙食呢!
    可惜,第二年秋季学期,我就被调到了我的母校——河口小学。自那时起,就阔别了土门,阔别了给过我许多教益的父老乡亲们,阔别了我终生眷恋的土门的一草一木,我的第二故乡,我入世的第一个驿站。几经辗转折腾,我走过了八年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的教学历程,十五个春去秋来的时光悄然如水漂逝。而怀念土门的情感却与日俱增,多么渴望再次去感受那一方圣土,去体味那份和睦亲情,那份祥和清纯,那份恬淡安静。
        选自作者散文集《守望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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