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群山的情书
2016-10-17 10:24:07   来源: 教育局   作者: 蒋永忠

  一

  部队驻扎在崇山峻岭中。

  那些层层叠叠的山,每一座山都差不多相似,又有各自不同的风景。有的挺拔,有的低矮,有的陡峭,有的平缓,就像那些列队的士兵。

  营区,战士们训练的呼喊时起时伏,目之所及, 群山连绵不绝。

  晚风习习,和指导员一起散步、谈心的连长,一边走,一边阅读品鉴这些大山,看山上的风起云涌,听山风的低吟浅唱。他觉得大山高大,很可敬,既无时不在眼前,又总是相隔一定的距离。

  距离产生美。连长和指导员几乎同时冒出这样一句话,不觉相视笑了。不过此刻,连长似乎并不在意这种浪漫的感觉,太过复杂,太过感性,他是军人,不是诗人,他更关心现实问题——因为即将面对痛失儿子的两个老人。

  连长:家属到了没有?

  指导员:当天就通知村上了,还没到。

  连长:怎么回事?都三天了!

  指导员:路程太遥远了,小程的老父母住在乌蒙山深处,村上说那里不通公路,出来要翻越几座大山,要走两天路程才能到镇上乘车。估计明天下午可以赶到。

  连长:安排好接待,一定要把事情处理好。

  指导员:是。这次意外发生的太突然了……甚至是不该发生的。

  连长:……。他用背影和一个坚决的手势,阻止了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因为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天色渐晚,夜色渐浓。返回的路上,连长和指导员都在想那天发生的事情……

  二排长:报告,训练场出大事了!他低着头,站立的身子仿佛在抖动,满是灰尘的脸上,豆大的汗珠直冒。

  连长:你说什么?

  二排长:今天的训练是实弹射击,在训练的时候,程亮被流弹打死了。

  连长:死了?搞什么名堂?走!

  两人一前一后,像一阵风涌出了门外,脚下的地板被弹起一股灰尘。

  刚刚还被围得密不透风的训练场,人群中“哗”地闪开一条口子,大家都看到了连长铁青色的脸……

  二

  火车正穿行在大山之间,伴随着“呜,呜——”的长鸣,一会儿翻过山坳,一会儿进入隧道。时间好漫长,就像经历无数的黑夜与白昼。

  光影在一对老人的脸上闪动,时亮时暗,他们朴素的衣着与周围人形成鲜明的对照,仿佛他们不是处在同一个时代。

  天亮了,车厢里满是清凉的晨风,一辆小推车“轰轰”地经过过道,有个声音反复喊道:“稀饭,包子,面条,豆浆,矿泉水,方便面……”

  大叔独自起身,手拿一个瓷盅,往取开水处走去,也许是坐久了,他的身子僵硬的,有些晃悠悠的,要摔倒的样子,好在他及时扶住了门框。取水回来的大叔又僵硬的、晃悠悠的原路回来,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好像在笑,可能因为他的早起,也可能因为取到了满意的开水而满足吧。

  来到座位的大叔,推了推身边的大娘,大娘一副瘫软,迷茫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大叔摸出了一个乌黑的大洋芋,他剥掉洋芋上有些掉落的皮块,露出白中泛黄的光亮。

  大叔:老婆子,吃点东西吧?这里有刚接来的开水,不算烫。

  大娘:你吃吧,我不饿。

  大叔: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大娘:我的儿啊!她自顾呜呜地哭起来。

  大叔紧紧搂过大娘的头,他的上身使劲往后背靠去,眼睛砸吧了几下,有些湿润,闪动一丝一点晶亮的光。

  疾驰的火车仿佛通过什么感觉到了这份沉甸甸的伤痛,它发出一声长鸣:“呜——”,飞快穿过原野。一阵一阵的清风扑打着窗棂,扑打着车厢内一张张旅途疲惫的脸。

  大叔看到窗外的地势好开阔,这让他收紧的心得到一点点放松。他自言自语道:快到了,应该快到了,我们就要看到儿子了。

  大叔在想:世事难料啊,儿子,你可知道,我们来看你了。没想到,我们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来看你,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我们真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三

  当一名军人,是程亮自小就有的梦想。

  程亮喜欢穿军装,崇拜军人,喜欢玩弄各种武器。可是家里贫穷,他身上穿的是街上买来的迷彩服,玩的是自己制作的木枪。程亮在和村里的小伙伴玩打仗游戏时,最喜欢扮演解放军了。

  十八岁那年,程亮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两老人清楚地记得儿子光荣参军的情形。

  这一天,穿上新军装的程亮,告别父母,告别乡亲,就要去到部队了。

  那是一个风清气爽的早晨,街上到处挂满彩旗,标语,有领导热情洋溢的讲话,有小学生们敲锣打鼓和送上的鲜花,有同样身着军装满脸幸福的兄弟。

  就在汽车快要启动的那一刻,程亮的眼睛在人群中努力寻找到了父母,他突然觉得很不舍,虽然他给了父母精神上的骄傲,从此他们可以被称为军属,但是,就要远离故土的愁绪还是袭扰着他,他哭了,父母也哭了。这里面饱含着喜悦,担忧,或许还有很多很多东西。

  儿子光荣参军以后家里的一些事情也清晰地浮现在老人眼前。

  刚到部队,程亮就寄回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上,一身军装的程亮,比以前帅气多了,还能看到部队的不少影子,这些对于父母,对于山村里的人,都是一个很值得羡慕的谈论话题。

  这张照片就把村里的陈兰姑娘吸引来了。两个老人开始觉得有点奇怪,怎么陈兰会隔三岔五的来他们家,来了就看程亮的照片,来帮家里干活,一口一个程亮哥、程亮哥的叫呢!

  乖巧懂事的陈兰很快赢得老人的好感,老人们发自内心喜欢这个“儿媳妇”。在这个家进出的时候多了,旁边就有人逗乐陈兰。

  有人:陈兰,你咋总爱往这里跑呢?

  有人:陈兰,你是他们家什么人啊?

  有人:陈兰,怕是你想当人家儿媳妇吧?

  陈兰:想就想,是就是。

  旁人:哈哈,哈,哈……

  陈兰:嘻嘻,嘻,嘻……

  这话很快传到两个老人的耳朵里,他们心里就像喝了山泉水勾兑的蜂蜜水一样,清凉甘甜,爽心润肺。这话传到程亮的耳朵里,他说,那我应该写封信好好感谢她。

  四

  部队驻地坐落在绿树掩映的城郊地带。

  军营大门洞开,一辆轿车缓缓驶进营区。车停住,下来几个人。

  连长,指导员疾步上前与车上下来的两个老人握手,说了些老人家辛苦了的话,两个老人却不知道说什么,被士兵搀扶着径直向远处一个不知名的房间走去……

  不一会,撕心裂肺的哭喊传来,闻者无不凄然。

  当晚,整个营区灯火通明。外面的操场上,士兵们排着整起的方队,“一、二、一”的声音和各种口号此起彼落。

  一群人穿着整齐的军装疾步走向招待所,脚步声“嘡嘡嘡”地响。

  士兵:大爹、大娘,我们连长、指导员看你们来了。

  躺在床上的大娘仿佛如梦初醒,她还没从失去儿子的痛苦中清醒过来,加上这几天奔波劳累,又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她显得很憔悴,很虚弱。她刚想起身,可就是无力挪动。连长和指导员上前扶她躺下,并动手整理了一下歪斜的枕头。

  连长:大爹大娘,您们辛苦了,现在好些了吗?

  指导员:走了那么远的路,辛苦您俩老人家了。

  大娘:唉……

  大爹:不辛苦,感谢领导你们关心。

  连长:大娘,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们也很难过。你们失去了儿子,我们也失去了一位同志、战友,我和同志们心里都一直不好受啊!

  大娘:连长,我儿子死得好可惜,我这心里好痛啊!

  指导员:是啊,大娘,程亮同志工作积极,各方面表现都很好,没想到却遭遇这种意外。

  连长:大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认真调查处理的。

  大娘:处理有屁用!那些孩子也不是故意的,他们也有父母,你们就不要追究他们的责任了,好吗?

  连长:这……

  指导员:大娘,我们是有纪律的,你就安心修养几天,等会我们派医务人员来给你瞧瞧,住宿、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出来。

  大爹:我们想到营区走走,看看,因为这是儿子最后的家。

  连长:好,对,走走看看,这里就是您们的家。

  回头过来,一群人缓步离开招待所。

  指导员:派人全天伺候两个老人,一定要养好身体,保护好他们的安全,不得有误。

  二排长:是。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五

  安静的营区,中午,连长办公室。

  二排长:报告,两个老人要走。

  连长:要走,怎么回事?是不是没有照顾好?

  二排长:老人惦记家里,非要回去不可。

  连长:赶快通知指导员,马上看看去。

  营区招待所,几个士兵看见连长和指导员来了,赶忙起身,敬礼。连长、指导员等一行从他们中间擦身而过。

  连长一把紧握住老人的手。

  连长:大娘,你们刚到,怎么要走,谁惹您老生气了,告诉我?

  大娘:领导啊,不是,今早我和你大爹到处都转看了,这里是个多好的地方啊,可惜我儿无福消受,儿子都走了,我们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连长:不行。您们必须留下来,我正打算下午陪您们去外边看看风景呢!

  大娘:不行啊,家里还喂有牲口,来这里的几天都是托人照管的。

  连长:我不同意。

  指导员:大爹,大娘,您们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吧。

  大娘:有,我们都老了,身体也不好,我有两个条件。

  连长:您说。

  指导员:您说。

  大娘:第一,我们希望给我们800元钱,前次老头子生病欠下的,急需要还给人家;第二,给我们几套军装,拿回去穿,一来作为纪念,二来军装扎实,干农活的时候好穿。

  指导员:……,没有了?

  连长:……?

  连长低下了头,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他知道此刻睁开就会有大滴的泪水掉落。在他略微抬起头的那一刻,刚好与指导员红红的眼睛相遇,这两个平时把“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挂在嘴边的男人,相拥而哭,泣不成声。

  好一会,连长站立起来,整了整衣服,命令道:全连马上集合!

  六

  紧急集合的号声在营区响起,到处是疾跑的脚步声。

  两个士兵搀扶着老人在主席台坐下,前台放着一个大红的捐款箱。

  一个人:报告连长、指导员,部队集合完毕,请指示。

  指导员:同志们,今天我要给大家隆重介绍台上的两位老人,他们就是刚刚牺牲的程亮的父母,他们晚年得子,送到我们连队,却意外地走了,他们现在的悲痛大家可想而知,让我们向两位老人表示由衷的敬礼!

  一个人:敬礼!

  ……。下面,请连长讲话,鼓掌。

  连长:同志们,大家可能都看到了,这里摆放了一个捐款箱。我们为什么要组织这次捐款,我们为什么捐款?程亮是我们的战友,他走了,这两位老人是他的父母,现在谁来赡养他们?我告诉大家,他们是走了两三天山路才赶到镇上坐车过来的,翻过了好几座大山,你们可以想象他们住的地方有多艰苦?他们没有儿子了,他们给部队的要求就是归还生病欠下的800元钱,要几套军装回去劳动好穿……

  同志们,这就是我们的战士的父母,我们的兄弟的父母,大家说是不是我们的父母?值不值得我们敬重?他们的生活还将面临诸多未知的困难,我们力所能及的帮帮他们,大家说应不应该?

  战士齐声:应该,应该。我们要捐款,我们要捐款。

  大爹、大娘双手合十,连声说:谢谢,谢谢孩子们。

  七

  连长办公室,灯光明亮。

  指导员:大娘,这是部队补偿给你们的两万元钱和战士们捐赠的一万多,共三万多元钱,你们拿回去添补家用吧,望你们两位老人保重身体,不要太劳累了。

  大娘:怎么给我们那么多,我们不要。

  连长:收下吧,大娘,程亮不能再照顾你们了,这些钱你们留着养老。

  大娘:谢谢领导,谢谢大家,我代程亮谢谢大家了。

  少顷,大娘依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有话要说,指导员看出了大娘的心思。

  指导员:大娘,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大娘:这么多大钱,在我们那里也不好使用,能不能帮我们换成零钱呢?

  连长:好,我们换。只是换成零钱,路上可不好带走啊?

  指导员:我们换,办法由我来想。

  八

  部队列成两排,大爹大娘在连长、指导员的引领下,缓步走出营区。连长、指导员一一和大爹大娘握手告别。

  两个战士抬着一个保险柜走在后面,上面批盖着几套崭新的军装。

  指导员:大爹大娘,我昨天告诉您们的开箱密码可别忘了哦?

  大娘:记住了,记住了。

  连长:大爹大娘,一路顺风。请放心,这两个战士会一路护送你们到家。再见了。

  指导员:再见。

  汽车向城区的车站驶去,两个老人带走的有程亮的骨灰,还有程亮生前遗留的一封书信。车上,两个战士按照老人的吩咐打开信纸,轻声念了起来:

  陈兰:

  你好!

  我在遥远的山城给你写信,此刻我心目中满是家乡的影子,那里的山川草木历历在目。离开了,才知道我内心其实很想家,很想念家乡的一切。

  我爸妈身体不好,可他们为了完成我的心愿,忍痛把我送到了部队。我很理解他们的苦心,的确,在我们那里,除了当兵,很难有更好的出路了。我很珍惜这次难得的人生机遇。在这里半年来,训练很辛苦,军营生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紧张,还要严格多了。好在现在我基本适应了

  我们以前虽然见过几次,但都是匆匆别过,从没有好好说过话。现在回想起来,你的形象越来越清晰。听爸妈说,我离开家的这段时间,你给了我们家庭不少照顾,这给了我意外的惊喜。我很感谢你,感谢你为我们家所有的付出,等我有机会回来,再当面说声谢谢。

  很希望能尽快收到你的回信,还有,可别忘了寄来一张你的美照哦。

  程亮

  某年某月某日

  九

  听完这封信,两个老人脸上没有喜悦,表露出复杂的表情。

  士兵将信纸原样折好,装入信封,双手递给大娘。

  大娘接过信,真爱地抚摸着,抚摸着,陷入了沉思。

  突然,大娘抽出信纸,扬手将它连同信封一起丢出了车窗外,那一张信纸在风中飞舞了几圈,然后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窗外,那些连绵起伏的群山飞速移动,很快模糊起来,与天空连成了一片,闪动着五颜六色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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