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息
2014-11-28 16:37:34   来源: 刘冰   作者: 刘冰

  山村的冬天来得很早,放寒假了,偌大的校园变得冷冷清清, 几只麻雀跳跃在操场上,啄食学生们散落的一些零食。老张拿起扫帚,准备开始清扫校园,想起昨夜和妻子冬梅的争吵,老张不由一阵心酸,教书26年来,老张压抑已久的情绪终究在平凡得令人窒息的日子里爆发开来。镇上新开发了一个小区,商品房正在热卖,只需交10万首付即可订购,老张一生省吃俭用也就积蓄了2万不到,两个孩子还在读大学,哪里去筹这笔钱。一向温柔贤淑的妻子生平对他发这么大的火,妻子闹够了哭够了,冷冷抛出几句话:“希望你有点出息,不要在这山里窝囊一辈子,早就跟你说我出去打工挣钱你不准,这回你想办法筹钱啊,我给你2天的考虑时间,否则这日子就没法继续过了……”

  妻子冰冷的话语字字扎在老张的心上,冷静的想了想,妻子说的也是对的。想想自己当兵回来当民师转正,在这山里一呆就是30年,妻子从一个窈窕的少女变成一个沧桑老妇,跟着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临近退休,能改变一下生活环境,对她来说一点也不过分。冬梅说要是能在镇上买一套房子,晚年生活就有了保障,儿子们回家也方便些。看看眼前这住宅,还是从学校旁边简单修建起来的一间小房子,用木板隔成几个小间,后面搭建一个草棚用来堆煤,盖的水泥瓦多年未翻新总是在下雨天时不时的漏雨。 两个孩子读书每个月差不多用了老张全部的工资,妻子给学校食堂做饭几百块的收入勉强维持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年轻时老张还抽烟,如今戒烟也快10年了吧。想想这日子的清贫,老张禁不住一阵哆嗦,将扫帚狠狠的横扫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左一帚右一帚卷起满地的灰尘……

  “我在遥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四处的游荡……”手机铃声在裤袋里响起,老张一看,来电显示是山东济南,便赶紧挂断,通常这类广告电话他可没兴趣接,可刚挂断,电话又打了进来,这次老张迟疑的接通:“喂……喂,你是张老师吗?”一个夹杂着方言与普通话的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嗯,请问你是哪位?”“张老师,我是鹏举啊,上村那个鹏举,就是你教过的学生,你还记得不……”老张脑海里不停的跳跃着一张张稚嫩的面孔,这个鹏举他想起来了,是他教过的学生中最调皮的一个,但具体是哪届就模糊了。只记得这小子当年可是专门惹祸的,那时不知道揪了他多少次耳朵,经常教育他好好读书以后有点出息……

  鹏举在电话那头告诉老张,他离家10年了,今年回来过春节,准备来学校看看老师…….

  第二天,老张特意找了一套许久不穿的西装,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特意让妻子烧了坨腊肉煮起,他对妻子说:“你还记得不,以前常在我们这里进出的那个鹏举打工回来了,过哈要来耍”,妻子思索半天,一拍脑门:“是不是经常在店里赊东西吃那个小子啊,经常穿一双大皮鞋那个”,夫妻俩会心的笑了。对于这个小子可是再熟悉不过,当年不好好读书,总是穿一双他大哥从河南打工带回来的大皮鞋,拖着走路叮当作响。还常常在店里赊零食,每逢宰年猪还会给老师背一坨肉来 …

  晌午十分,但闻校门口一阵紧急刹车声,老张出得门来,但见一个身高1.72,蓄着平头,个头微胖的年轻人朝他喊:“张老师”,“鹏举,你小子长这么高了啊”鹏举翻身下车,甩了甩头上的水珠,随手拔掉摩托车钥匙,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他顺手把手里的一个黑色塑料袋递给老张,“鹏举你这是….”“老师,特意给你带来的好烟,外地的,尝尝看…”老张妻子也赶紧迎上来,喊了声:“举娃儿,你弄个多年没回来了,在外边混得好哦”,鹏举便朝冬梅鞠躬,笑嘻嘻的说:“梅嬢你还是年轻得很嘛,难怪张老师一直守斗你哈”,鹏举这么说的时候,冬梅就一下子红了脸,嘴里嗔怪着,一边给鹏举和老张泡了杯茶。

  师徒俩在回风炉旁坐下,老张便关切的问道:“鹏举你啥时出去的,初中读完没有,现在哪里打工呢,收入咋样,成家没有,孩子现在多大了?”鹏举端起热茶,摇头吹了吹茶叶猛喝了一大口,然后摸出香烟,毕恭毕敬的给老张点上。老张不好说戒烟了,便接了过来轻轻的吸了一小口。鹏举这才打开了话匣子,告诉老张,他读到初二就跟一个亲戚外出务工了,先后在浙江、贵州等工地上干活,后来辗转到了山东,从最开始的一个小学徒成为现在老板的一名业务主管,他说老板看中他脑子灵活,做事稳重,现在月薪是2万,年底还有分红。老婆是打工认识的,四川人,孩子读小学3年级了,在一家私立学校读书。房子是公司分配的,80平米一家三口足够了,条件好得很。这次就他一人回来,准备给他爷爷把坟山修好,鹏举家住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个村子,父辈2弟兄,年迈的爷爷跟了鹏举的父亲一起生活,鹏举弟兄姊妹4人,他占老二,他哥哥一直在河南打工现已在那边安家,母亲去年刚过去给他们带孩子。父亲一人在家守着爷爷,鹏举还有两个妹妹,一人出嫁在邻村,幺妹高中毕业去了大哥的厂里。鹏举说一大家人最后就只剩下父亲和爷爷在家,他说等爷爷升天以后就要把父亲接出去,离开这个穷地方,他说回来真不习惯了,这么多年这条乡村公路还是这么烂,家里的电压也不稳,看点电视都随时没信号,猪草机打点猪草也要半天才弄得好。他说早些年大哥就提出寄钱给父亲修房子的,可他坚决反对,他说弟兄姊妹都不在身边,父亲一个人生活咋会放心,兄弟俩的想法是能把父亲接出去养老,所以他说这次回来就是要再次劝服父亲的。

  鹏举一番话说得老张热血沸腾,鹏举喝了口茶,环顾了一下四周,迟疑的问道:“老师你这些年一直住在这里啊,咋不想办法调走,调到街上去呢?在镇上买套房子,梅嬢也可以在街上做点小生意嘛,对了老师你现在的工资应该有5000多了吧?”老张喝了口茶,使劲吸了口烟,这才表情凝重的搭上鹏举刚才的问题:“举娃,你晓得老师教你们那些年工资是多少不?那时每月100元都不到吧,但是那会钱管用。1角钱也可以买10颗水果糖分给你们吃是不,这些年工资涨得高,可物价涨得厉害啊,我现在月工资3300左右。每月要扣医保、住房公积金、失业保险等,最后领到手的也就2800左右,两个孩子读书要2000,你说剩下这点钱咋个敢去街子上生活嘛,再说工作,我在这村子里都教了快26年了,从代课教师到转正,教了一批一批的学生,但是教学成绩出不来呢,每年都是全镇倒数,咋个有条件提调动。就村上这学校,学生流失大,新老师不愿来,年年请代课教师,所以教学成绩咋个上得去。这些年好不容易考来几个年轻老师,可人家把这当跳板了,屁股还没坐热就去考啥子事业人员公务员等,没人愿意在这山里呆啊。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如果我都呆不住谁还呆得住,我不扎根谁扎根?”说到此,老张油然产生一种自我膨胀的高尚情怀。深深的吸了口烟,继续说:“举娃儿你应该晓得的嘛,你们那时到校来读书有几天是好好呆在学校的?还不是读几天又跑回家做几天农活。现在条件比你们那些年好多了。学生全部免费入学,学校也修好了,国家还拨给专门的生活费。顿顿大米饭,天天有肉吃。但是娃儿们还是不爱读书啊。村子里出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多数学生成了留守儿童。 家长们的心思都花在挣钱上。看到了吧,最近这5年来,这公路边修了多少房子?全都是在外面打工挣钱回来修的,再说现在供娃娃读书,条件好的供到大学,可大学毕业后呢,找到满意工作的有多少? 多数家庭最多把孩子供到高中毕业就让孩子自食其力了。所以社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娃儿些读书的信念受到很大影响了。就拿我家大娃来说,今年大四就要毕业了,马上面临找工作,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对就业一点概念都没得。我最近才给他下了死命令,必须考一个教师资格证。实在不行,就老师吧,反正现在乡下还差老师得很…….”

  老张一股脑儿给鹏举说了这些,这让鹏举的心情也瞬间变得沉重起来。他说:“老师,没想到你工作了这么多年,工资还这么少,现在2000多块钱能用个啥呢,何况你们还要供两个大学生读书,太不容易了。张大娃学的是计算机啊,要不我给介绍到我们厂里去上班吧。我给老板说说,现在有好几个部门都在招大学生的,只要懂电脑,好找工作得很。我手下都管着几个大学生,就是吃不起苦,大娃过去我一定给安排一个好点的岗位”。

  老张迟疑半响,对鹏举说:“等娃儿毕业了我问哈他吧,这小子倔得很”。老张觉得,不是鹏举说大学生吃不起苦,就是从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也看到这些缺点。放假回来,两小子就只顾玩手机看电视,从不会主动帮着做家务。每次和大儿子谈到找工作的事,他总是叫老张不要管,还不屑的说总不至于去讨饭。小儿子刚进大学,成天埋怨老张不给买苹果手机,说班里就他一人寒酸,显得没面子。妻子常常因为两个孩子的事情和老张无端的发火,妻子早些年就提出要外出打工,可老张一直坚决反对。

  师徒俩聊得正欢,就听妻子在喊老张准备摆饭吃了。老张起身找来一张毛巾,将回风炉擦拭干净,对鹏举说:“就在这炉子上摆来吃,这里暖和”。鹏举急忙站起来,快步走到里间,这里就是老张家的简易厨房,地上一个燃得红通通的大炉子,几坨硬邦邦的水泥支起的木板上,凌乱的摆放着一些白菜、洋芋和蒜苗。屋子里弥漫着浓香的腊肉味儿。鹏举太熟悉这味道了,小时候每逢家里煮腊肉吃,父亲总是在腊肉还没起锅的时候用刀割下一小块递给他,接过来放在嘴里细细的咀嚼,那滋味,多年来一直烙印在脑海挥之不去。鹏举说:“梅嬢,你做饭的手艺还是一流的啊。面面饭香得。随即用手轻轻抓起一片腊肉放进嘴里,嗯,好吃,多年没尝到这个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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